最近我们收到读者Peter Den的来信,回忆他1990年代初在英皇厦门做经纪业务和操盘手的一些故事。
香港英皇金融集团是1990年代初大陆期货界赫赫有名的一员。Peter提到,当年英皇北京拥有燕莎中心一流交易大厅,配备当时很少有的必须由外汇管理局和无线电管委会特批的路透社卫星接收外汇即时报价;英皇大连出过惊动商务部和国家外汇管理局的事件,应该是引发大陆关闭外资期货公司的导火索之一。1995年,随着监管禁止,英皇金融完全撤离中国大陆。
Peter Den 1992年进入香港英皇金融厦门公司,现在供职深圳某大学教英文,业余投资期货,也在创业做投资信息网站。旧友新知,可通过交易门联系Peter Den。
下周我们将推送一份交易员书单。我们请交易门数十位故事主角,每人谈一两本对他们的交易生涯影响最大的图书,最终形成这份书单。
交易门编辑部
1992年的中国沿海是童话般的世界,财富之花一夜之间遍地盛开。那个夏天,我辞掉内地某大学的讲师工作南下,住在厦门湖里工业区的一个旅社。工业区都是外资企业,乳白色墙体的浅蓝顶厂房在阳光下透出神秘。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工作还是没有着落。一天晚上,大间通铺隔壁床的小伙子对我说,你学历高、专业好,可以去外资金融行业,不必去工厂。他姓郑,湖南财经大学财会专业毕业,在台资工厂做采购。第二天正好看到英皇招聘客户经理,我就投了简历过去。
得到面试通知以后,郑嘱咐我一定要穿长裤、皮鞋,和好一点的衬衣。我那时没见过世面,也没见过外资企业,夏天热,我穿西装短裤、凉鞋,很土气。晚上郑下班回来,递给我一个鞋盒:“老兄,明天去应聘穿上这双皮鞋!”下班后他在市中心买了那双最便宜的皮鞋,记得是20元。
要不是那双20元的皮鞋,我可能就进不了金融业呢,也不会和金融衍生品有这么深的渊源。本来我已经被美国夏威夷的Chaminade University录取,可以去读MBA,被英皇金融录用做了客户经理之后,就放弃了去美国的机会。
面试我的是林博士,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化学博士。他是中国期货业的开创者之一,和当时各地主管部门,尤其是北京、厦门相关部门都有很好交情,是香港金融业拓展的代表性人物,能力出众,个性鲜明,谈吐诙谐。
当时英皇厦门刚成立,一共四个客户经理,向有对外经贸业务的公司推销规避汇率风险的外汇保值操作。不过以我们当时的接触,严格做保值规避
40 36584 40 14939 0 0 3057 0 0:00:11 0:00:04 0:00:07 3057风险的只是极少数公司,大多数都变成外汇期货投机。
四人中,刘生是厦大金融研究生,程妹是厦大金融本科生,老夏是厦门本地人,在商界人脉极广,只有我最弱势,初到厦门,一个熟人都没有。
入职英皇一个月,其他客户经理都有进展。我跑遍市区内外,有意向的客户一个都没有。第二月刘生借助同学关系和社交才华首先开户,抢了头彩。老板好高兴,特地从香港打来电话祝贺。没几天,老夏和程妹也相继开户,老夏和刘生还连续开户。
1992年秋天英皇厦门开业酒会。右三为香港英皇金融集团主席杨海成(杨受成最小弟),右二为作者,右一为下文将提到的英皇总部李Sir。
三个月过去,我连来公司拜访一下的客户都没有,十分沮丧。一天下班,老夏主动请我到外面吃饭。公司在海滨大厦,对面就是风景宜人的鼓浪屿,面对美景我无心说话。那是我入职以来第一次和老夏单独相处,席间他安慰我说,业务急不来,越急客户越不买账。他还要我去烧香。我不信那些。
老夏身材伟岸,说话慢条斯理,面带微笑,有成功人士的从容。他建议我不去外资企业,去有进出口、外汇贷款、外汇投融资、大型成套进口设备租赁的中资企业。闽南风味淡淡飘香,饭桌上的我忧心忡忡。老夏言及他常去香港,因生意关系认识英皇高层,由此进入英皇。他说了一些香港外汇市场的内幕,当时不懂,但那对我后来认识外汇市场的实质起了感性启蒙作用。
异乡偶遇,素昧平生,在我困难的时候,老夏把我当朋友。后来我得到提拔,他也是最高兴的。
半年很快过去,我还是没开户。一天上午我走进香港首席代表李Sir的办公室,说不好意思我开不了户,我辞职。李Sir语气平静地对我说:“我不许你走,就是老板同意我都不同意。”他态度真诚,目光坚定,让人无法拒绝。
李Sir香港出生,英俊、和气,穿着考究。大热天他仍旧西装革履,浅灰色西服,那种专供夏天穿的菲薄的麻织或化纤免烫衬衣,颜色地道的丝绸领带用领带夹别在衬衣上,皮鞋铮亮,头发一丝不苟,胸前佩英皇金色徽章。李Sir技术图形买卖讲得很好,深入浅出,通俗易懂。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讲牛皮上落市(盘整行情)和单边市的区别,还有英镑兑美金收复“两算”*(参见文末注释)的过程。他不愿失去我和其他像我一样努力工作的员工。多年后我依然记得他的目光,真诚温和,给人力量。李Sir至今仍是我工作中遵循的模板,他后来调去分管大连业务。
职场人士都希望得到提拔。靠什么呢?是你的业绩吗?
程妹是厦大金融高才生,刚进英皇还略显生涩。厦门是英皇进入大陆的第一站,最开始只有我们四位客户经理,三男一女。论学历她比不过刘生和我,拼人脉她和老夏没得比,一个小女生和我们三个男的同台竞争。谁也不会料到,程妹的工作潜能、职业素质是我们远远不及的。
程妹给人第一印象是干净整洁,但似乎没什么在金融这个“高深莫测”的行业立足的本事。慢慢地人们发现,她有自己的定力和方向,默默做自己的工作,一点也不怵。她打电话或与来公司的客户面谈,轻言细语、条理清晰地讲解复杂的外汇操作原理。
那时我们四位客经暗地里是有竞争的,谁都想早开户多开户,开了户在公司地位就稳了。很多次下午我回到公司,坐到工位前整理客户资料,考虑下一步行动,怀揣进入金融殿堂的梦想,都是在考虑自己的业绩。
办公楼很高,临海,窗明几净,秋日的下午暖阳斜照,令人倦怠。程妹工位离我不远。无数次我木然等待香港代表下班前有什么事情交代,常看到、听到她给别的客户经理的客户讲解业务。她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讲解操作流程,给别人的客户复印最新的资料,就像对待自己的客户一样,不是一次,是很多次,每次花很长很长的时间。
1992年,连内地很多银行交易部都不甚了了的外汇买卖,一下子要讲清楚还真难。而这些客户都是她竞争对手的。她在帮助别人的客户!
时光匆匆,没有谁去思考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别人后来被委以重任,去北京英皇任总经理。多年以后想起,我认为这个细节不容忽视。我们都是忙自己的业务,谁有时间关心别人的客户?况且程妹做这些事情,都是在香港代表(上司)不在公司的时候。人可以做好事,但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做,要修为。
程妹是大陆外汇保证金交易最早的见证者之一,但她对交易似乎并不着迷,完全不同于我后来见过的期货圈成功女性。从管理学角度她是我见过的职场团队精神最好的诠释者。
后来程妹做英皇北京总经理,我做某省会城市英皇的总经理。我的薪资加全场奖六千以上,程妹的收入估计是我的三倍。那是1993-1995年,在那之前我在内地大学做讲师,月薪才147元。
那时的北京英皇走上层路线,在北京很有影响力,很多有背景的子弟加入,程妹见的世面也大。当时外汇管制很严,香港总部的策略是不急于发展外汇交易业务,稳住阵脚。因此英皇北京在当时国内客户(主要是国有企业)亏损严重情况下,尚属相对平稳。不过也听说有国有企业炒外汇亏损,找北京客户经理闹事的。
程妹后来说要出国深造,不知成行没有。
英皇有很好的资讯。不同于许多合资公司,纯外资的英皇每天都有全球即时财经讯息,尤其是野村证券的日元分析。加上李Sir的讲解,一个庞大的金融帝国神话般出现在我眼前,这是一个真实的神话。但从开始代客户操盘起,我就一直信守绝不炒佣金的原则。我暗下决心,要学会这门手艺,通过交易赚钱。
现在我明白,这条路漫长,走到彼岸的人不多。做股票相对轻松,累计下来我是盈利的,但是全身心投入做期货,累计下来我依然亏损。
当时我的一位银行背景客户有近两百万保证金。如果按后来有些期货公司经纪人炒单的做法,日内超短线抢帽子,能炒出巨量佣金。当时我没那水平炒超短线抢帽子,也从来没有想过炒单。
我十天半月甚至一月才谨慎做一单,从不满仓,就这样还是亏了,好在亏损不多。核心问题是没有形成经过市场检验的操作模式。后来客户催我多做单,我还是十分谨慎,很少下单。客户心急,干脆自己操作,亏损很厉害。我至今仍觉得对不起他,如果一开始我就赚了,他就不会拿过去自己操作。
我那时喜欢逆市操作。日元兑美元从125涨到115,我跟客户说,等到112关键阻力沽空日元。客户问,干嘛不现在115揸(做多)日元?
英皇金融与厦大合办外汇培训班的结业合影。右一为作者。
他是对的,按他顺势操作的原理我们会早点成熟。后来日元涨到80日元兑1美元。
逆市思维形成惯性,直到2012年重新入市我还是做逆市!2014年一次偶然机遇,大约是上苍的力量出现我才幡然醒悟,不过彻底改变又经过了一年,到2015年才脱胎换骨——即使很有把握的调整市也不做。
我能“活”到现在,我想正是因为信守绝不炒佣金的原则。如果炒佣金,我永远不会学到期货操盘的真本事。
“如果你和谁有仇,就叫他儿子去炒期货。”这是1990年代期货界流传的一个冷笑话,也是让所有江湖大佬闻风丧胆的一句话。其潜台词不言自明。现在翻出来,给当年涉足期货而今仍在投机期货的朋友温故知新,活到现在就是胜利,同时善意提醒新生代炒家,“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从业以来有一位深刻影响我的期货奇人,从她身上看到了赢的希望。时隔多年,我还在领悟她操作模式的有效性和实用性,验证她模式的内涵和把握度。
罗J,女,在我们那个圈很出名。1995年英皇撤走之后,我跟罗J是同一家期货公司的客户,她就坐在我们一帮哥们的对面操盘。S&P标普期货从500点突破600点那段时间(现在2200+),她一直做多,而且盈利继续加码。
当时500点是历史新高,即所谓的“顶”。你会“抄顶”沽空,还是在历史最高位追涨?
我记得很清楚,在标普550点以上没有哪个还敢做多。她不一样。每次她起身走向盘房我旁边的老G就说,罗J一定是下多单。老G还跑到盘房问,果然她是做多。
我在590上面阻力位做过一个空单,没赚就出来了——不出来肯定爆仓。而罗J一直做多,包括在600点大关前稍回调她又是多单进场。罗J有“期货神觉”,这期间她不断多单进场,平仓获利后又加码揸进去。十几个点就翻番,三十个点就翻三番。她本金开始不过二万,最后盈利大约六十万以上。那时国内期货很乱,不断有恶性事件和期货公司关门保证金提不出来的消息。她很聪明,悄悄地分批将盈利绝大部分取出来了。
见过听过许多江湖大佬,罗J才是真正的神,靠本事吃饭。
虽然我1992年就从事期货操盘,但中间间断了十六年,大约2012年我又开始投资国内合法的商品期货。这中间离开市场的十六年我连看都没有看过期货图表,对我现在冷静客观投机期货帮助极大。
现在我有了基本操作模式,甚至准备和程序交易结合。我相信我会成功,在这行业待这么久,理论和实践积累都接近出成果了。但我深知,这可能仍然是我一厢情愿的主观判断,得让客观数据说话。
我英皇同事FCY很早就告诫我,要我设定一个时间金额的离场指标。尽管于心不甘,如果已投入的少量资金亏完,我就永远离场,绝不增资。
管理学著名学者彼得•德鲁克对有效经营有个简单明了的论断,你的目标是什么,你的边界条件是什么?我们普通人一定要了解自己的能力与资源。如果是为了投机盈利,期货是已知投资工具中盈利几率最低的,不要惹!在通往罗马的千万条道路中,期货是最艰难的,偶有暴利个案,不是常态。
目前我有很好的工作,期货只是我创业规划的一个小链条。英文把期货叫做“Futures(未来)”。1990年代初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进入期货行业,转眼二十多年过去。我看,我差不多要离开“未来”了。
*1991年7月-1992年8月英镑对美元从1:1.60升值到1:2.01。港人称1英镑兑换2美元为“两算”。李Sir讲技术图表课时介绍了那段极端行情,警示我们新入行者。我们不懂香港业内术语,所以对“两算”这个说法记忆尤深。
多看一眼:
涨停板敢死队新丁:到人多的地方去
老炮儿的声音:交易这个生态圈,跟动物世界一样
伽玛交易员罗煊:趁年轻,赌一把
一个巴菲特信徒的港股18年
*往期主角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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